洒脱的离去——追思净慧老和尚

2019年4月20日,是净慧老和尚圆寂纪念的日子。 老和尚1933年生,2013年4月20日圆寂,世寿81岁。今年是圆寂第六周年。


向一个人学习也好,怀念一个人也好,最好的方式就是通心。


所谓通心,首先是要真实。怀念谁,就是怀念谁。与谁交往,就是与谁交往。不是你头脑中想象的一个人,也不是你所期望的一个人……要尽量去体会、接近他的本尊……


到黄梅四祖寺缅怀老和尚,是我几年来一直的愿望。4月15日,我和三位助手在成都办完工作坊后,就乘飞机到达武汉。——正好明基大和尚(四祖寺现任方丈)在武汉办事情,已经办完。他先请司机去机场接我们,他好像在还有一点什么事情带处理,约好在必经的路上一处等。司机师傅接到我们后,路上见到了明基大和尚。多年大没有见面。这次更感觉亲切。他一定要我坐前排副座,这怎么行呢?我坚持坐后面一排。大家就一同回到了寺院。如果没有车,从武汉到黄梅县要四个小时啊!够麻烦的。——从这简单的一个事情,他安排事情,做事情之精准、妥贴,我就体会到了净慧老和尚有的是传承……


滴水之恩,涌泉相报。想起老和尚,有一些歉疚。我活这么大,老和尚是所有交往过的人当中,少有的几个能够和我通心,给我心灵帮助的人之一。和其他人打交道,我常常的感觉是我在和他们通心,或者是我不想通心,甚至是干脆就不想打交道……这次我来,要好好地与他通心。


老和尚对我比较关注,了解我的一些状态和想法,也支持我研究“通心”。我们有过几次深入的、愉快的交流。我们也曾经一起共同体会过沉重的事情,主要是那次关于明可的去世事情,动情之处,他甚至流出了眼泪……(关于这些,另外有文细谈)


学习佛教,最根本的是要解决生死的问题。关于老和尚,大家已经谈了很多他的事迹和功德,理解他的圆寂,至少是理解他人生的精华之一。


我最后一次和老和尚见面,是2007年在四祖寺。之后,由于我在社会上举办全人心理学·通心工作坊正是快速发展的时候,到寺院的时间就少了。有几次曾经想到过去再见老和尚,但终因这样那样的事情而没有去。在里印象,老和尚的身体非常健康。


没有想到,2013年4月,忽然传来圆寂的消息。


老和尚的身体一向非常好,怎么会一下就突然走了呢?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?——这是我感到困惑的一个基本问题。


关于这个问题,这次来四祖寺,有了一些初步的答案。这些答案当然也是我的猜测。


老和尚是这样一个人,做事情非常精准,总是要办什么事情就很准确的达到目的。他一旦有了一个目标,不会是空想,而会一步步地去做到。小到到一个什么地方去,大到办成一件大事情,都是这样。所以,他在圆寂这样的大事上,应该也是一样。


大概是2007年的时候,我在四祖寺与老和尚一起散步。走到寺院东边二楼寮房的尽头时,他停下来,指着西边山上的四祖毗卢塔,说:我走了以后,就葬在那里。——这至少说明,他在那个时候,对自己的后事就已经有所考虑。


2011年,从3月27日到4月6日,老和尚去印度朝圣。4月2日,老和尚到当年佛陀说法的灵鹫山。他在日记里写道:“余以垂暮之年,冒署到灵山朝拜,亲登灵山绝顶,亲坐佛陀说法之石床宝座,放眼四野,群山起伏,万派朝宗,晨曦初照,凉风四起,岂止心旷神怡,更觉天地一新,佛光普照,此时心境,非外人所知。佛陀拈花时刻,迦叶微笑瞬间,达摩安心之际,六组本来无一物之一念间,同时呈现目前。”(净慧《云水禅话》,第397页,赵州柏林禅寺印行。)特别值得注意的是,他右手举起一支鲜花,闭目沉思,这是在模仿、体验佛陀拈花一笑,与佛陀通心。“佛陀拈花时刻,迦叶微笑瞬间,达摩安心之际,六组本来无一物之一念间,同时呈现目前。”这是一种类似高峰体验的灵性体验。


老和尚这样做,意义何在呢?这正是需要我们与老和尚通心的地方。


我们看看老和尚是怎样讲拈花一笑公案的?


这次来四祖寺,明基大和尚送了我一套老和尚的著作。这次到四祖寺后,除了去一些我以前没有去过的地方之外,就是整天看这些著作。


有一些发现。


2003年11月20日,老和尚曾经在四祖寺的首届法会上讲到佛陀:“拈花一笑之后,他一生的事情做完了,然后走到双林树下入大涅槃。”(净慧《双峰禅话》,第13页,赵州柏林禅寺印行。)在这里,拈花一笑与涅槃这两件事情,在时间上的关联,被老和尚注意到了。据经书记载,佛陀大约是在拈花一笑的两年之后涅槃的。


非常凑巧,老和尚在灵山拈花怀念佛陀,与佛陀通心,是在2011年4月2日,而他又是在2013年4月20日圆寂的,差不多也正好是两年。这说明了什么呢?是偶然的巧合,还是有意这样安排的吗?巧合也好,有意安排也好不,他的圆寂却为之增添了隽永的含义和浓厚的诗意。据统计,老和尚在印度之行的10天里,共写了25首诗歌,是他诗意盎然并且高产的时期之一。


拈花微笑这个公案往往被认为就是禅宗的起源。佛陀在灵山说法,拈花一笑,只有迦叶会心懂了他的意思,他从此就开辟这个:不立文字,教外别传。所谓不立文字是指那种人与人之间通心的高境界,那是不能够用言语表达的,只能够会意,心心相印,以心会心。


老和尚谈这个公案,突出了它的特点。他说的最后一句话,当时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。他说,佛陀拈花一笑,就把他的绝活儿,一辈子的绝活儿拿出来了。之后,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双林树下去圆寂了。在这里,他用了“绝活”两个字,象征着一种高境界和关键。


老和尚虽然没有说自己有什么“绝活”,但他已经成功地恢复了多个道场,带出了一大批能够担任重任的弟子。其实,依我看,他的“绝活”的一个重要特色,就是他的通心力。


2013年4月18日,老和尚打电话问自己非常器重和信赖的弟子明尧,后天是什么节气?明尧回答说是“谷雨”。于是,他便要求从自己住的黄梅县医院,回到四祖寺。


4月20日在方丈室,到了早上6点20分的时候,他对侍者说“我要走了”,侍者慌忙回答:“师父你不要乱说。”但只见他安详地卧在床上,念了一声“阿弥陀佛”,两眼一闭就走了。一算时间刚好是两年,你们说这个是仅仅巧合吗?我的感觉是,这他早就设计好的,他反正认为他这几个徒弟也都带出来了,


老和尚为什么选择在4月20日谷雨这一天圆寂呢?


我认为这是很有意义和诗意的。谷雨是春天最后一个节气,这个节气多雨,所谓“清明断雪,谷雨断霜。”寒潮天气基本结束,气温升高加快。降水明显增多。所谓“雨生百谷”,“春雨贵如油”,有利于庄稼生长。


老和尚选择谷雨这一天圆寂,至少说明他对谷雨这个节气非常有感觉。

   回顾老和尚的经历,他不正是像谷雨的春雨一样,滋润了诸多的幼苗吗?

   据一位是医生的居士说,他曾经给老和尚检查身体,说他是50岁的身体。回忆2006年一起去旅游,发现他走路不比我们走的慢。


   老和尚能够自由地决定自己的生死,不要任何人的帮助,这个功夫不一般。

   一般老僧都具有这个功夫。例如,四祖道信就是这样。他叫他人把毗卢塔修好,它自己跑到里面去打坐,然后就圆寂了。


其实,佛陀也是在身体尚好的情况下涅槃的。据《南传大般涅槃经》:“阿难,我今年已老矣,衰耄矣,旅程将尽,寿命将满。我行年八十,譬如旧车方便修理,尚勉强可行。阿难,我想如来之身体亦复如是,应方便摄养,阿难当如来停止顾念外事,及任何感觉皆已停止而入于灭想定时,如来之身,始为安隐。 ”(《南传大般涅槃经》第二章,25节。)“譬如旧车方便修理,尚勉强可行”,净慧老和尚不也正是如此吗?当然,一个共同的前提是,已经传法给比丘僧众。


一般人在身体尚好的时候想走,必须借助外在的帮助。例如,澳大利亚的科学家古道儿,在103岁时觉得活着不幸福,想离开人世。但他想靠自己的力量平安地走,却办不到,必须去荷兰求助于一个组织,注射一种药物。古道尔尽管不能够自己完成死亡,但能够自由地决定在何时死亡,已经算不错。观察这个世界,有好多人的死亡不是由自己决定的。例如,著名的作家巴金就是如此。他最后的十年活的很惨,他被一直抢救,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,他已经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生死了,只有听任别人的摆布。

   那些愿意在自己身体尚好的时候就走的人,超越了那些毫无目的地延续生命的人,也超越了自己。

   我曾经提出四种死亡的理论,可以解释这些现象。人们对于生存意义的认知差别是很大的。对于生存意义的认知,也就决定了我们希望在何种情况下死亡。


   “四种死亡理论”简单介绍如下:


     “全人心理学”迄今为止认为有四种死亡:“生物学死亡”、“社会学死亡”、“人本心理学死亡”、“全人心理学死亡”(或者“后人本心理学死亡”)所谓“全人”,就是超越了这四种死亡的人。简单说,是这个意思:所谓“生物学死亡”,是指脑死亡,即医学意义上的死亡。“社会学死亡”是指在生物学死亡的意义上还活着,但并不能够创造任何社会财富。“人本心理学死亡”是指在生物学死亡、社会学死亡的意义上还活着,但并不能够有任何潜能的发挥或者创新。——因为人本心理学强调潜能发挥。所谓“全人心理学死亡”是指在生物学死亡、社会学死亡、人本心理学死亡的意义上还活着,但并不能够有任何终极关怀,大我实现意义欠缺的活动。所谓“全人”就是超越了这四种死亡的人,或者说在这四种意义上都活着的人。


      四种死亡理论有什么意义呢?它有什么解释功能?四种死亡理论的正向意义是激励我们追求生存的质量,而不是生存的数量(时间的长短)。例如,就拿104岁的澳大利亚科学家古道尔看,如果他认为自己已经谈不上潜能的发挥或者创新,他无法让自我实现需要占优势,甚至让自我实现需要满足都困难,在人本心理学的意义上已经死亡了。而他活着的底线是不能够低于这一点,即不能够有人本心理学的死亡。


      那么,以古道尔为例,他的身体尚可,为什么会做出安乐死这一决定?我认为,这是由于他意识到自己的精力和环境,已经不能够维持他满足自我实现,他感觉到了人本心理学意义上的死亡。用他的话来说,他感到自己“不快乐”。他对快乐有敏锐的觉察力和较高的标准和界限。“不快乐,毋宁死。”——古道尔博士的这一事件,提出了诸多值得大家深思的问题。如何看待和对待老年人的需求和自我实现、潜能发挥?老年人的亲人、亲密关系,以及其他社会关系具有什么样的社会责任和义务?未雨绸缪,人们在进入老年之前,应该有什么样的准备。


      这里有一个疑问,既然古道尔在安乐死之前还能够举办记者招待会,应对各种问题,既然他还能够即兴唱“欢乐颂”,那么,做这些事情对于他的意义是什么呢?如果说有意义的话,他为什么不再持续一段时间这种生活,非得第二天就实行安乐死呢?他难道不可以至少多举行一些记者招待会吗?不可以再多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些东西吗?下文所谈到的两个细节值得注意,一是他对那么多记者来参加记者招待会表示惊讶,说没有料到这么多记者对他的情况感兴趣。一是记者在记者会上问,他是否已选择任何喜爱音乐伴他离世。古道尔回答,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,但他提到:“如果我要选择一首曲子,我想会是(贝多芬)第九号交响曲的末章。”由此可以发现,尽管古道尔的神智是清楚的,但他的创造性是下降了。这种情况,更加印证我关于四种死亡理论的论点。他是觉察到自己的创造性不足,选择安乐死的。


     古道尔在安乐死前举行记者招待会,这件事情非同一般,看起来就像是去什么地方旅游或者探险前举办的记者招待会,似乎他还会回来,实际上,他是走上的是某种意义的不归路。


    古道尔为什么不追求长生不老呢?不是不想追求,只是长生不老的意义不仅仅是寿命的延长,还有生存质量的问题、幸福感的问题。想要长生不老,不可忽视心理健康、灵性健康的重要性。追求长生不老不能够只关注医学以及身体健康。


   净慧老和尚究竟是什么情况,由于了解情况尚不充分,不敢妄加议论。总之,他对待死亡、世寿的态度是很值得我们去理解和体会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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